3月11日,非洲第一人口大国尼日利亚的央行行长萨努西在《金融时报》网站发表文章《非洲须现实地认识与中国关系》(Africa must get real about its romance with China),表现了一位非洲金融高层人士对处理与中国关系的反思,引起了广泛关注｡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主任李安山和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近日分别撰文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 在一个多元化的世界,通过争论会得出相对客观的结论,世界应公正看待中国对非经贸｡ 文章内容摘录如下:

李安山:

    萨努西在文中表达了多个观点｡他的有些观点比较理性,既反映出中非关系中存在的问题,也提出了对策｡他认为,"我们不能把自己国家出现的一些问题归咎于中国人,或者任何外国力量｡"这是一种难得的自我反省,也是对非洲外交与内政相互关系的客观认识｡他提出,中非双方交往须建立在一定的条件上,即"允许中国人赚钱,但也要让非洲大陆发展"｡这是明智的观点,也与中国强调的"双赢"提法一致｡他指出,中国是非洲的伙伴,也是非洲的竞争者,这符合实际情况｡他还提出了一些应对之策,如出台对于在非洲建立本土制造业的激励措施,确保企业雇用非洲人的政策以及非洲人应培育自己的国内市场等｡中国在引进外资的过程中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他对中国在非洲所做所为有一些偏激的看法,如"中国拿走我们初级产品,把制成品卖给我们｡这也属于殖民主义的性质","非洲现在是在心甘情愿地张开双臂拥抱一种新形式的帝国主义｡"这种观点我不赞同｡

    在一个多元化的世界,各种观点会促进我们对问题的理解,这是好现象,通过争论会得出相对客观的结论｡萨努西先生提出中国在非洲的诸多问题是客观存在(博茨瓦纳总统最近公开提出要限制中国建筑公司承包项目,几内亚比绍议会也开始禁止对华出口木材),也是我国学者多次提出､中国政府意识到并致力于解决的问题｡在分析中非关系时要防止两种倾向:理想化和妖魔化｡这篇文章对中国的警示意义在于:非洲人已意识到今天的中非关系与毛泽东时代的中非关系存在诸多差异(萨努西的父亲曾在毛泽东时代任尼日利亚驻华大使)｡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同?这种不同对双方意味着什么?对中国国际战略会产生什么影响?中国-非洲如何才能更好地做到双赢?这些都值得学者和政府深思｡

梅新育:

    萨努西的文章强调中非经贸关系中的竞争和利益对立,文中多处对中国使用了"殖民主义"之类刺目字眼,对中非经贸关系和非洲经济发展途径的论述背离了现实,既无助于非洲确定正确的经济发展战略,又损害了非洲在市场上的谈判地位｡

    萨努西先生立论讹误之一是"中国殖民非洲"论,但即使不谈中国并未对非洲国家实施"炮舰政策",出口制成品而进口初级产品的贸易模式也绝不能与殖民主义划上等号｡今天的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在与世界几乎所有国家的贸易商品构成中,中国出口制成品比例都明显高于进口制成品比例,进口初级产品比重则明显高于出口初级产品比重,即使对美国､俄罗斯､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公认强国贸易也不例外｡倘若按照萨努西逻辑,美､俄､澳就都是中国的殖民地了,而且美国遭受中国殖民压迫的程度在某些方面已经比俄､加､澳还深,因为中国对美国出口中制成品占比比另外三国还高,但这样的结论岂不荒唐!经济规律决定了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不可能在各地区同步发展,总有地区以制造业､现代服务业为主,而有的地区以初级产品行业为主｡

    萨努西立论讹误之二是抱怨在非中资企业大量使用进口国内设备和国内员工｡在设备进口方面,欢迎萨努西列举美､欧､日在非投资企业大量使用非洲生产先进技术装备的实例｡如果非洲能提供技术水平､价格､质量､服务具备竞争力的本地产技术装备,他们没有理由不采用当地设备｡萨努西对中国在非企业使用国内员工的抱怨更是张大其辞｡中国对外劳务合作派出的劳务人员总数不多,国内愈演愈烈的"民工荒"也使得中国政府越来越缺乏动力鼓励国民劳务出口｡归根结底,引进外国先进技术装备和管理,这本来就是一国引进外资最重要的预期收益之一,对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尤其如此,而许多知识技能只能通过长期的示范学习传授｡与其抱怨中资企业雇用了太多中国员工,不如努力提高本国劳工技能和劳动纪律｡自2006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以来,中国已经成倍提高了对非洲人力资源开发的投入,希望东道国政府充分发挥中国为其培训人才的潜力｡

    我们理解非洲贸易伙伴希望发展制造业､提升本国产业结构的愿望,中国政府为引导中国制造业企业在非洲投资生产､发展现代服务业付出了额外的巨大努力,突出表现为在非洲设立的数处中国经贸合作区,包括2006年在尼日利亚拉各斯西南设立的莱基经贸合作区｡

    然而,不是所有地区的良好意愿都能成为现实,制造业发展需要相应的环境,安全､基础设施､产业配套､人力资源､公共服务､宏观经济稳定性……缺一不可,只有能够提供这些的国家和地区才能在竞争中胜出｡从建国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中国制造"能够打开和覆盖世界市场,中国靠的并不是萨努西文中批评的什么"掠夺性政策推销",而是实现国内统一和平;控制财政赤字,实现国家宏观经济稳定;全民扫盲;不断改善基础设施;建立全世界最完善产业配套,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所有工业门类的国家;等等｡

    在新一轮世界产业重新布局中,中国中西部､东南亚､南亚次大陆､拉美､非洲在很多方面同场竞争,面对众多竞争对手,非洲在这些方面准备好了吗?萨努西在文中主张出台对在非洲建立制造业的激励措施,但是,非洲大陆暴力冲突连绵不断,通货膨胀､汇率动荡,面对非洲安全和商业环境如此众多的问题,要想发展非洲本土制造业,指责中国没有任何用处,商业环境的任何进步都要靠实干去争取,经济发展的成功取决于正确的战略｡

    萨努西文章立论也必然损害非洲自身在市场上的谈判地位｡须知中国与非洲贸易快速增长始于1990年代西方国家纷纷漠视非洲､众多非洲国家对外经贸乃至整个财政走投无路之时,中非经贸快速增长的关键在于中国不干涉非洲内政,且愿意支付明显高于西方国家的价钱｡萨努西文中"让中国赚钱也让非洲发展"的说法令人误解中非经贸是中国单方面受益,实属误导｡尽管近几年非洲经济增长业绩较好,但其经济基础薄弱的基本面没有改变,非洲的经贸合作伙伴不是太多而是还不够,非洲经济增长的持续性面临威胁｡在这种情况下,用误导说法损害非洲与其增长最快贸易伙伴之间的信任,恶化中国投资者对非洲投资环境的预期,难道能增强非洲在西方贸易伙伴面前的谈判地位?

    中国不仅是世界头号出口大国,而且是全世界第二进口大国､新兴对外直接投资大国,中国有能力也有意愿通过进口和对外直接投资方式让贸易伙伴赢得机会分享繁荣,也有理由希望其它国家对中国人员､商品和资本给予公正的待遇｡从东南亚､巴西､安哥拉到苏丹,越来越多的贸易伙伴从对华经贸中受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发达国家也降低了对中国投资的壁垒,加大招揽中国投资的力度｡尽管中非贸易在2012年中国外贸总量中占比不过5.1%,对非投资在2011年末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中占比只有3.8%,但中国给予对非经贸的重视一向大大超过上述比例｡相信萨努西文章所代表的看法不是尼日利亚决策者的主流,也不能代表非洲大多数国家｡